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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螻蟻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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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真不知去了哪裏,我茫然地靠在會議室外長廊壁的窗臺邊,和一個垃圾筒並排在一起,獨自抽著煙。我本來想去會議室內搬個椅子的,但那管理員很忠實地執行了他的職責,散會後人一出來,就把門鎖掉了。也許人類現在真的很窮,會專程來人類聯邦總部偷把椅子回家,劈開了當土豆煮?天知道。

不知要怪誰才對。難道去怪責那忠於職守的管理員?沒道理用心工作要挨罵吧?那麽怪接待人員?那麽為何其他與會者都自有去處,怎麽就我一個楞在這?顯然也不是接待人員的問題啊。玉真好不容易回到人類社會,一個女孩子,不去轉下商店,看個電影,倒真的不正常的。

於是,我不知怪誰。也許,本來我就該和垃圾筒並排在一起吧。

華麗的長廊,猩紅的地毯,古樸的原木大門如此的典雅。但我倚在墻壁上,挨著窗臺,卻有點陰冷和無奈,我努力地湊到窗臺前,讓人造太陽的光芒溫暖我,驅散那種我熟悉的無奈。我很害怕在這裏,仍被它包裹著。

煙,慢慢地燃燒著。我一直在發呆,看著那緊閉的會議室大門,看著那香煙的青煙盤旋著升起。

當玉真找到我時,我才點上第三根煙。但這段時間對我來說,已是極痛苦的煎熬。我一見她就握住了她的手,我不想在這個人類的社會裏,仍只有自己一個人。這會讓我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。

玉真明顯感覺到了我的惶恐,好聲地勸說,說她不該去睡覺的。我搖了搖頭,隱隱覺得,這不是她的問題,盡管這已經是一個問題了。

UN和ICSA給我安排的酒店房間很棒,哪怕在核爆前,我也沒見過這麽豪華的房間。噢,我這麽說有點裝腔作勢,事實上,核爆後,在成為無主之地的廢墟裏,我見識過的東西,恐怕是核爆以前一個普通小市民窮其一生也無緣見識的,比如我現在如果要向玉真求婚,三四克拉的鉆石是不成問題的,在廢墟裏我無意中就弄了七八顆,要放核爆前,我十年不吃不喝賺的錢怕還不夠。

很大的大床,還有客廳,我想這會不會就是傳說裏的總統套房?保濕箱裏是上好的雪茄,我抽了一根出來點著,玉真的電話卻響了,她掛了以後,很抱歉地對我笑了笑,她說有朋友找她一起去逛街。

“男的?女的?”我著急地問,這對我而言很重要。但這無疑捅了馬蜂窩,玉真很冒火地追打我,拿東西扔我。還好這房間足夠大,要不我是少不得被她一頓胖揍的。她說兄弟就是兄弟,不要企圖把她往女朋友那邊扯。

但當她終於停下來,走到門邊要出去時,苦苦躲閃了大半小時的我,老老實實跑出來攔在了門前,她笑著說:“肥秋!我還捉不到你?”我任由她扯著我的衣領,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美麗秀氣的眼睛。

我用我那沙啞的嗓音說:“男的還是女的?”她捉住我的興奮一下子就褪了下去,無言地松開扯著我衣服的手,跌坐在沙發裏,拍出一根煙,狠狠地把過濾嘴往扶手上頓著,本就雪白的臉,蒼白得好像一個瓷娃娃。

“你為什麽就不明白?”她憤憤地說,有種童稚樣的固執,很可愛。她把煙湊到打火機的焰火上,被抖實了的煙,前端那截空空的紙煙管,一下子就在火焰裏化成了灰燼,她說,“這不好玩,明白嗎肥秋?”

我點了點我的頭骨,我沒玩,我知道不好玩。我也看過許多言情劇和小說,真的感情,是不好玩的,玩起來大家都會很受傷。但我沒玩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,我願用一生來保護她,來和她一起慢慢變老。

她撩了一下跌落的發絲,盯了我一眼,只是說:“你得明白每個人都有點隱私。你得尊重我,盡管我們是生死兄弟,但我的生活並不只有兄弟啊,對不對?”我再一次點了點頭,她高興起來,三兩下按熄了煙,站起來準備出門去。

“你得明白每個人都有那麽一點追求。”我讓開了路,實話說,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表白,這兩句話,已是我這一生中,所能做到的最勇敢的事了,我說,“你得尊重我,盡管你當我是兄弟,但我的生活,卻只有你了。”

她楞住了,手在門把上停住了。她長長的睫毛眨動著,很動人,那眼角滲出的珠淚,滲出的是柔弱,女人天性的柔弱。如果說她平日是一個美麗的人,那麽現在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。我發現我有點變態,我對她淚眼是如此的癡迷。

“從來沒人敢逼我到這個程度,從來沒有。”她終究沒有讓那滴淚淌下,門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,然後對講機可視屏上出現了軍方派在我門外警戒的衛兵的影像。當然只是單向的,也就是我不按下按鍵,室內的影像、聲音衛兵是見不到聽不到的。

“請求通話,請求通話。有一位小姐聲稱是秋先生的律師,要求與秋先生見面,否則要起訴她的當事人被非法囚禁……”衛兵在鏡頭前聳了聳肩,我聽見邊上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很講究地威脅著衛兵。

我哪有律師?但畫面外的聲音,卻讓我懷疑起自己的記憶,因為那聲音是如此堅定:“我的當事人已經受聯邦政府的迫害,達到令人發指的地步!聯邦政府現在居然企圖把我當事人非法關押來掩飾真相!這種事件今天可以發生在我當事人的身上,明天也可以發生在你們身上,你的家人身上!基於我當事人的委托,基於一個律師的良知,基於人性,基於正義,士兵,請讓開!”

玉真按下了對講機的按鍵,對衛兵說:“嗯,沒問題的,讓她進來。”然後朝我很嘲諷地笑了笑,說,“好了肥秋,你現在有了一個新的排練對象了,我想她會很樂意陪你演練這種你喜歡的言情劇的。”

沒有等我開口分辯,穿著很得體的職業套裝的芭特麗,那優雅的高跟鞋已踏進了房間,一副金絲眼鏡讓她減少了幾分小女孩的感覺,但我仍從她那裝得很銳利的眼神裏尋找到了熟悉的稚氣。我不禁笑了起來,畢竟看到一個裝成職業女性的小女孩,是很讓人捧腹的事。

但也就在這一刻,玉真閃身便要出門,我情急之下,伸手想去拉她,卻不料她旋身一腿把我鞭得整個人遠遠向後飛跌。等我爬起來的時候,就只能看著她沖門外的衛兵還禮,英姿颯爽地遠去了。我跪在地毯上望著她的背影,嘶啞地吼叫道:“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?”

她沒有回頭,把手裏的東西隨手往後一扔,冷冷地說:“閉嘴。”就轉過了轉角,消失在我的視野裏了。我手上接著的,是她扔過來的東西,一根剛剛點著的煙,我側著腦袋吸了一口,心裏自我安慰地想著,這是間接接吻。

“嘿。”芭特麗用食指頂了頂金絲眼鏡,很是殘忍地打破了我的幻想,“秋,你喜歡她嗎?那就勇敢去追啊!”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,我恨恨地盯了她一眼,坐在地毯上,把煙灰缸擺在腿上,沒好氣地對她說:“你懂什麽?小女孩一個,你別以為,穿上職業套裝,化個淡妝,戴個眼鏡,你就真成律師了好不好?”芭特麗望著我,似乎有無限的驚訝。漸漸地她的眼光變成了對一個白癡的凝視,我有點扛不住了,但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錯。

“好了!”我終於受不了她的目光,把燃盡的煙丟進了煙灰缸裏,“難道我還說錯了嗎?難道你還真的是大學法律系畢業,又在律師樓呆過好幾年,過了考核,拿到律師資格了嗎?你才幾歲?來來,哥哥看一下你的身份證……”

說到這裏,我楞住了,自己說不下去了。她是血族啊。盡管她的外表是個小女孩,但事實上誰知道她活了多少年啊?搞不好她還真是律師呢!沒等我想清楚,她已把一個微式密匙電腦扔到了我身上。

這是核爆前通用的身份憑證,只要插到聯網的電腦上,就可以查出這個人所有的公開資料。我無奈地搖了搖頭,偶爾做一次傻瓜就算了,沒必要二百五到底。我把密匙扔回給她,盡管我這房間裏有電腦,也有網絡。

我把身體縮入柔軟的沙發裏,這樣讓我覺得安全些,盡管想通了面前的芭特麗絕對不是小女孩,但我看著她,眉目間仍能找到小女孩的影像:“好吧大律師,這次來找我有什麽事?是否還有一杯冰冷鮮血啫喱要請我喝?”

她挑著眉毛,搖頭說:“不,做一杯那樣的啫喱,得去血庫弄差不多十個人的鮮血,你看,我們血族在人類社會生活,都戴著這標飾呢。”她伸出手,左手尾指上有一個造型古怪的戒指,她說,“方便讓相關的人類修士監控我們,一次弄這麽多鮮血,尤其是在這非常時期,很有血族將要大規模隱蔽進入人類城市的意思,人類的修士不會放任不管的。所以,在這裏,我是沒法請你喝血啫喱的。”

我無語了,看來,我真是說多錯多。不過走到窗邊,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,洋溢著生命氣息和生活味道,我喜歡,就算到處吃癟,也比呆在那廢墟裏強太多了,也許,我該把春香也帶出來。

“不過,我給你帶了另外的東西,我想你一定會喜歡。”芭特麗不知何時,從我身後貼緊我,那堅挺的曲線壓在我背上,我只覺血一下子湧到頭上。當然,這只是一個形容,我少有地感到沒皮沒肉也並不一無是處,起碼,不會流鼻血。

她的唇帶著絲絲熱氣,讓我的頭骨酥軟得要化開一樣。不行,我感覺這麽下去,我會受不了的,不是我不喜歡吃豆腐,揩油是人生第一樂事,關鍵的是,玉真隨時會回來,總不能因為一時之快,害得玉真再也不理我吧?

這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。我連忙閃身躲開,遠遠地坐在沙發上,假裝鎮定地問:“咱們是好朋友,好朋友,你被捉了,我去救你,很正常的。我們華夏人,很有義氣的。對了,你不還說,我是你的什麽騎士嘛,以後我有事找你時,你不要推脫就可以,不要以身相許,不要!”

“真的不要?”她一下子摘下金絲眼鏡,披散了頭發,天啊,小女孩的形象一下就出來了。她趴在我跟前,可愛地眨著大眼睛,我猶豫了一下,低聲對她說:“不好啦,還是不要了,再說玉真等一下見到會生氣啦,我……”

她笑著退開了,說我真是一個少有的好人,隨後把一份文件遞給我。我翻開,只看了一眼,就完全沒有心思去開玩笑了。這份文件我一旦簽署,她將成為我的代表律師,去起訴人類聯邦!她玩兒真的!起訴人類聯邦啊!

民族性這東西,不是說笑的。哪怕在公元三千年,民不告官一樣是我的族人中的普遍思想,當然我指普通小民,不是那種引領民眾的有識之士。或許因為自古就有訟棍,我這樣的普通人,還是不太想打官司的,至於告官,能免則免。

我想算了,她卻說核爆把我弄成這樣,難道我不想恢覆身體麽?難道我就想一輩子這樣下去麽?她說想幫我打這官司,就是想幫我恢覆身體,她說:“這事的難度,已不是一個種族可以完成的了,否則我馬上就可以操作完成。我想我能調動的人力物力,不會比核爆前的某些小國差。”

只有人類聯邦可以完成,一百億的財富,可以讓人一夜之間成為世界首富,但人類聯邦軍方的武器研究項目,按芭特麗說的,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:“就那些夭折無下文的項目,都不知幾個一百億了!”

海倫納說要幫我恢覆身體,這個事我除了玉真不打算和其他人說,而且多一條路,總不會是壞事吧?而我想我可以相信芭特麗,至於聯邦為了讓我恢覆身體,會把多少本來用於救濟難民的錢用於這上面——我只是一個小人物,絕沒憂國憂民的愛好。

何況芭特麗說出的東西,更讓我良心大安。她說知道為什麽會請我來開會,因為七百億的預算如果不用投入到清除腐屍的行動中,那麽軍方就可以挪用到裝備上,當然,會優先照顧核爆前的各大國軍方勢力,至於非洲那邊的UN部隊,盡管現在隸屬於人類聯邦而不是以前那些小國,她說:“你以為,索馬裏亞那邊的民眾,現在隸屬人類聯邦,一夜之間他們的生活就能和弗羅裏達、倫敦、北京、巴黎、聖彼得堡的幸存者同一水準了?”

我聽了有點頭骨發脹,太覆雜了。這不都人類聯邦,世界大同了麽?要像她說的這樣,那搞什麽人類聯邦啊?我不禁有點慶幸,自己從沒打算去選議員或總統。算了吧,這些不是我該考慮的事。

我點了根煙,抽到一半時我決定了,聽她的,尤其是當她告訴我,就算敗訴也不用我出律師費時,我更不猶豫了。我拿起筆,在文件上簽下了我的名字。這很好,有官司打也不錯,起碼腐屍肆虐的廢墟裏不會有人找我打官司。

她接過文件,說會幫我和媒體溝通,爭取上訪談節目:“博取陪審團同情。”

“不!”我拒絕了,我說要談她去談,我是絕對不上電視的。我這個樣子,實在沒有勇氣上電視,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。我不想成為笑料,我以前有個同學是白化病人,我目睹他整天被人討論——我當年也是其中之一。我想那滋味絕對不好受,何況我的情況比白化病要嚴重許多。

這時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,老蕭那玩世不恭的聲音傳了進來:“秋兒,修成正果了麽?聽說有漂亮小妞來找你,都把玉真氣走了,你們關著門呆了大半小時,忙完沒?你要忙的話就接著弄,哥一會兒來看你。”視屏上是老蕭那不改的浪子形象。

我很有點尷尬,連忙開了門,老蕭很灑脫地淺笑著,長發松散地攏在腦後,胡子拉茬的嘴角叼著半根煙。我著急地說:“老大,你積點口德好不好?要讓玉真聽見,我就完了!我這門又沒鎖,你用得著這麽損我麽?”

他笑著進了屋,芭特麗很職業地遞了一張名片給他,老蕭掃了一眼,笑道:“噢,伊麗莎白大律師啊……”那表情跟真的一樣,我就不信老蕭會不認得芭特麗就是那醫院裏的血族小女孩,但老蕭就跟第一次見面一樣,“如雷貫耳啊,秋兒,你發財了?這伊麗莎白大律師出道以來,從沒敗訴過一個官司啊,可就是有名的收費昂貴,你真的有錢請她?”

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,只好楞在那裏,芭特麗的演技看來也是極好的,她笑著說:“秋先生不會敗訴,所以我的律師費將是被告方頭痛的問題。我對自己有信心,秋先生也同樣對我有信心,只有對我沒信心的客戶,才會考慮這樣的問題。”

又寒喧了幾句,芭特麗就離開了。老蕭止住要說話的我,自顧自躺在沙發上,看著芭特麗留下的那份文件,許久才合上文件放下,對我說:“小妞不錯,是真為你好,小秋,你小子也算出師了,哈哈哈……”

他見我有點無動於衷,丟了根煙給我,招手讓我湊過來說話:“你這笨蛋,你有沒有考慮過明天開會,是否答應加入行動隊,去搞定那些人形腐屍?你別告訴我,你到現在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。”

我站起身望向窗外。街上有一個小孩的氣球飛走了,那氣球一路往上飛,往上飛,那上面印著一個古老的華夏文字“喜”字,蕩來蕩去的。

我把煙頭扔掉,點起老蕭扔來的煙,指了指窗外,對他說:“有什麽好考慮的?”哪怕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,但我也知道,必定要有人去守衛,其他的人才能擁有這正常安寧的日子,這不是太覆雜的問題。

如果要我點頭去幹掉海倫納,我是絕對不幹的。可是梅超風不同,我始終覺得,對付它和它那些人形腐屍手下,只要我認真一點,不至於有什麽麻煩的。雖說之前如果不是我的頭發莫名其妙大發神威,可能它的手下已把我轟成一堆白骨,但我心裏,提起梅超風和它的手下,卻仍舊是這種感覺。我覺得就跟參加社區滅鼠隊一樣,可能臟點臭點,但不會有什麽危險。

“你有沒有想過,幹掉梅超風以後,等著你的會是什麽?”老蕭聽了我說的,沈默不語地抽了七八根煙,才擠出這麽一句話。我覺得老蕭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,似乎沒有那種灑脫、那種飄逸了。不過他的問題我覺得沒意義。我說幹掉了再說吧,想那麽多幹啥?他拍拍我的肩,說好好想想吧兄弟,就自顧自地打開一瓶酒,喝了起來。我想,沒啥好琢磨的吧,了不起就是幹掉梅超風後,還要求我去幹掉海倫納?那我到時不同意便是了,至多往廢墟裏一躲,我就不信他們能找得著我。

我覺得沒什麽問題,但顯然老蕭並不這麽認為,哪怕在海倫納面前,面臨將要被撕成碎片的威脅,都能保持瀟灑和淡定的老蕭,此刻整個人都沈浸在憂慮裏。我看著他喝酒的樣子,格外難受,似乎他正在灌下一杯杯憂愁。

他到底在擔心什麽?我不太明白,但必然是關系到我的問題。這時老蕭站了起來,在臺燈座、通氣口,四處搜索了一番,我開始沒註意,以為他在找什麽,直到他招手讓我跟在他身後,我才在他的指點下,在浴室的蓮蓬頭邊上,見到了一個火柴頭大小的顆粒。

老蕭用眼神制止我想去把那玩意取下來的舉動,只是淡然地說:“我洗個臉,你等我一會兒。”他很仔細地洗臉,似乎想把臉皮拭下一層,誰也不可否認他在洗臉,好不容易洗完了,他隨意地把毛巾一甩,正好罩在那蓮蓬頭的那個突起上。

然後老蕭把我扯到洗手臺前,快速地在洗手盆上寫劃著,如果不是在這之前他詭異的舉動,我一定會以為他只不過是在洗手,但現在我再遲鈍也知道他有事要告訴我,從流淌著水柱的水龍頭下,我分辨出老蕭在寫兩個字,漢字:唇亡。

我剛表示見到了他寫的那兩個字,老蕭就把蓋在蓮蓬頭上的毛巾取下來,重新掛好,然後回到沙發上,似乎他真的就去洗了把臉一樣,繼續著和平時一樣的話題:“秋兒,來,給哥說說,勾搭我小師妹的進展怎麽樣了?”我很想問他寫在洗手盆裏的兩個字是什麽意思,但我又不是傻瓜,自然知道絕不能在這時聊這話題。

於是我只好垂著頭,沮喪地把玉真一次又一次堅決的拒絕說了出來。我其實也指望老蕭給我出個主意,畢竟這個他拿手,我說:“盡管我可以幻想,她其實也是喜歡我的,但是,唉,也許有時候,我真的該面對現實……”

我還沒說完,就被老蕭一記暴栗狠狠敲在頭骨上,他輕笑著,如一個賽車手看著人初學開摩托車一樣,很討厭的表情,不過他的話卻讓我心裏好過許多。老蕭說:“你就是個白癡,秋兒。我告訴你,玉真她要對你沒意思,她打你幹什麽?不累啊?你不信下樓去找個年輕女孩,跟人家說你喜歡她,你瞧瞧會怎麽樣?人家至多送你一句‘你神經病啊?’打你,你怎麽不見她來打我?”

說得跟真的一樣,也許他的語句裏有漏洞,但我不願去推敲,我只覺得聽著老蕭這麽分析,我好受了許多,我只想聽他繼續說下去。他說:“各人有各人的苦處,明白嗎?我猜大約她有什麽難處吧。她要不告訴你,你也就別打聽了,人總有點隱私吧……”

“這不還是廢話?”我以為老蕭有多高明呢,點了根煙我噴他一臉的煙霧,“她有苦衷,我又不好問,她就繼續地苦衷下去?我繼續地沒希望?你這不是廢話麽?”

“也不一定,所謂不在沈默中滅亡,就在沈默中爆發。玉真不是那種羞怯小女生,要是她一旦想通,或者不顧一切了,情感爆發出來,我猜有你受的,估計你立馬被套牢!呵呵,你得相信哥,玉真是我帶大的,這世上有誰比我更明白這丫頭的性子?洗洗睡吧,不睡就看看電視,你好久沒看過電視了吧?得了,哥走了,你自個慢慢琢磨吧。”

老蕭離開了。而我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思,開始仔細地觀察老蕭剛才研究過的地方:臺燈座、通風口……

當我每走過一處,我的心情就灰暗一分。

每處,都有在蓮蓬頭上發現的小突起,在很隱蔽的地方。

我想哪怕是一個小孩,只要看過一些警匪電影,就足夠明白,這是什麽東西——偷拍和竊聽裝置,布滿了這個碩大的房間。我的一舉一動,都在別人的監控之下。也許,這可以解釋玉真為什麽一定要離開這房間;為什麽芭特麗進來以後,只說起訴聯邦政府的事,根本不提別的東西。

答案只有一個,這房間不是一個適合正常人呆的房間。這不是一個給人呆的地方。這奢華的房間,不過是生物實驗室裏,給小白鼠弄的那個漂亮的、裝滿了監視儀器、記錄它一舉一動的窩。

我不禁有些淒然,想不到,我還是成為了我最不願成為的小白鼠。窗外的天色漸漸地暗了,已是傍晚時分,我再也看不清窗下街道的人來人往。灰蒙蒙的,讓人有點窒息的灰色,把我嗆得心傷。我很想哭,但我哭不出來。我搖了搖頭,背起那裝著狙擊槍的皮箱,算了吧,我想我該離開了。

剛打開門,衛兵就條件反射地立正,敬禮,他們站得如同筆直的青松,這是上過戰場的兵,左胸的勳章,記載了他們都有一次以上的負傷。

身上各種軍人的符號、標識賦予了他們超乎生死的淡定,卻掩不去良家子弟的淳樸。他們望著我的眼光裏,只有尊敬,沒有提防,沒有監視;純樸的軍禮,沒有那些IBDR銀行系統的西裝胖子那種討好的笑容,也沒有ICSA和UN的將軍的那種高傲。

這就讓我為難了,我是打算等他們質問我要去哪裏時,就在他們的頸動脈上砍上一掌刀的。本來我自信,以我比他們輕上許多的身體,遠超乎常人的速度,絕對可以在他們出聲之前把他們放倒。

但現在面對著他們,我能做的,只是舉動我的右手,盡可能標準但還是歪歪斜斜地回了個舉手禮。“先生,我們都知道你,不是因為你幹掉了人形腐屍。”黑人軍士放下手後,用一種發自內心的欣賞語氣對我說,“我們從廢墟裏好幾個聚居點援救出來的民眾,都提到過,你在他們危難時給予了幫助。”

“但他們也提到了對你的提防和不友好。”白人下士的臉上有點羞慚,他說,“而曾經在得到你幫助後又拿槍指著你的人裏,有一個就是我年邁的母親,請容許我代她向你道歉,其實她只是害怕,但她很感激的,真的……”

“先生,再次向你致敬。”他們這麽說。我急急地應了幾句話,大約是沒什麽、不要放在心上之類的,然後就快速地離開了。在他們看不見我的拐角,我停下來抹去眼角的淚,他們知道我,他們說知道我!

這不是官方或軍方的陰謀,是人與人之間純真的交流,天啊,我只感覺到幸福!我所做的,並不在於官方大人物或某個機構的在意或不在意,原來,人們都記得我,他們雖然害怕,但還是感激我的。

這是我沒料到的。我一直以為,一直以為人類聚居點裏的人們會忘記我,會以為我不過是另一種變異的生物或其他。我在廢墟裏,也只是因為我必須做一些身為人類會做的事,比如幹掉一只變異後的碩大甲蟲,以免整個聚居點的人都被殺死,這對我來說不難,而且做了以後,我可以肯定自己是個人。但他們記得我,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安慰的?

“秋先生,請回房間吧。”左側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,帶著一絲嘲諷。我擡起頭,一個西裝筆挺的白種人,嘲諷地望著我。而在我右側,有人用怪腔怪調的英語說:“天黑了,我們的英雄害怕了,哈哈哈,哭泣是不會讓我們憐憫的。”那是一個矮小的黃種人,穿著肥大的西裝,格外的猥瑣。

左側的白人有點厭煩地望著我,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,但我看得出,他在妒忌,是的,妒忌。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他在妒忌什麽,只因我覺得沒有人比我更慘了,妒忌一個乞丐也不可能來妒忌我啊。

但馬上我就明白了,因為這白人用那高人一等的口吻說:“秋先生,重覆一次,請馬上回房間,你沒有在人類社會隨意行走的權利。你要出去必須上報ICSA總署批核,請回去,否則……”他松了松領帶,嘲諷地說,“格殺勿論!”

我笑了起來,不是因為他的話,而是因為我明白了他在妒忌什麽。因為從他身上我感覺到了一種能量的湧動,和約翰在我身上弄出白光時一樣,一個有異能的人,會擺出如此不屑的態度,唯一的可能,就是他在妒忌為什麽會是我被邀請去參加會議,而不是他。

“不要逼我們,嘿嘿!”那右側的黃種人附和地笑了起來,愈加猥瑣,他說,“那幾個衛兵真的廢物!居然就這麽讓你離開,一會要他們好看!秋先生,我不怕告訴你,保羅先生可是前五十一區第三高手,出手,你便只有,死!”又是一串難聽至極的笑,很瘋狂,透著一種毫無人性的嗜血。

我搖了搖頭,抖出一根煙點上了,窗外已是一片漆黑,白天工作的太陽畢竟是人造的,沒有真實的太陽那種慢慢暗淡的自然。亮,功率降低,停止工作,只有這三種狀態,黑得很突然,更無法讓月亮反射光芒。走廊的這一面向海,沒有萬家燈火的點綴,我是體驗不出這裏和廢墟有什麽分別了。

那白人已然對我的態度忍無可忍了,他高聲地誦唱著音節古怪的歌曲,而那個黃種人也開始念叨一種東南亞的方言。也許我怕死,但再怕死的人,也不至於不敢打蚊子吧?是的,我根本就是在看兩個小醜表演,尤其是現在這情景,除了有燈光,便和廢墟一般無二,令我更加地清醒、冷靜。

“我哭,是因為感動。”我抽著煙,緩緩對他們說,“而我收割你們的生命,不是因為你們激怒了我。”那個白人的手上已開始隱隱約約冒出白色聖潔的光芒,而那個黃種人的念叨也到了尾聲,已經開始渾身透明起來。

“只是你們的語氣我不喜歡。”說完的時候,我的右手已拎住了那黃種人的脖子,我把夾在左手指骨間的半截煙向上彈起,然後如刀切泥一般把左手的手骨插入他的腦袋裏,再松開捏著他脖子的右手,接住空中落下的半截煙,悠閑地吸了一口。

一股熱流從左手骨末端湧了進來,久違的飽食的感覺,讓我打了個冷戰,我吸了一口煙,任憑那白人男子把一團潔白的光彈砸在我身上。我從他開始誦唱時就知道,不過是約翰一系的小把戲,而且還遠不如約翰精純。

從黃種人的腦殼裏抽出手,那半透明的屍身僵硬地倒下,可惜了走廊的地毯。我慢慢走向那白人男子,他的臉色變了,又一記光彈砸在我身上,嗯,很舒服的感覺,跟陽光照在身體上一樣的暖洋洋。

我將布滿了符文的指骨,停在離他眼睛不足一毫米的位置上,盡情地欣賞方才那高傲的嘴臉此刻是如何的驚恐萬狀,我搖了搖頭,膚色做不得準,種族也做不得準,哪裏都有好人,哪裏也都有壞人,當然少不了這一類賤人。

“那幾個衛兵如果有什麽事,我相信,你的下場會比你的同伴淒慘,你明白嗎?”我很少威脅人,我向來覺得要不就打倒對方,要不就跑。但那幾個衛兵,我看得出他們的真誠,很單純的軍人,跟洞拐一樣,是那種可以為了命令,舍棄一切的軍人。我覺得這樣的人,跟我一樣,不該死。

他拼命地應著,帶著哭腔,我慢慢地收回指骨,淡然地對他說:“去通報吧。”

當外面一片漆黑,使我如同回到廢墟時,這些日子在生死邊緣的經歷,就很自然地讓我的頭腦清晰起來。其實這兩個家夥的出現,倒還真是題中應有之義。不可能房間中裝了那麽多監控竊聽裝置,我離開卻沒人理會的。

那幾個衛兵應不是知情人,如果安排異能人士守在我的房間門口,肯定會引起我的警覺。這兩個家夥搞定了,應該後面還有人來吧,除非面對梅超風它們,否則我從不低估我的對手。

“是,是,先生,我馬上按你的意思辦!”這白人男子和打斷了骨頭的癩皮狗一樣溫馴,他翻著衣領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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